2011年7月3日星期日

叙事的面具

一本书总是讲着其他的书,每一个故事都在讲一个已经讲过的故事……所以,这个故事也(自然)是某种转述。我立即写下了引言,设置了四层的嵌套,把我的故事放到三个其他叙述中去:我所讲的是阿德索告诉马比荣、马比荣告诉瓦莱,瓦莱又告诉我的……
——Umberto Eco

艾科是诚实的,他说“我羞于讲故事”。古往今来所有羞于讲故事的都是最有名的大作家。只是不知道,这种一层套一层的转述是一种作家的自觉还是叙事传统下的产物,抑或是人类的一种本能。在中世纪的幻象文学中也不乏这样“带着面具讲故事”的例子,这里分析两个比较特别的:

圣贝尔纳看见耶稣从十字架上倾身拥抱他的幻象
圣贝尔纳的这个幻象内容并不十分稀奇,他的一位同时代人,本笃会修道院院长Rupert von Deutz也有过相同的幻象。这代表着中世纪盛期对上帝态度的转变,上帝,特别是耶稣变成了一位“具有人文关怀主义的”神。他一改早期中世纪审判之神的面容,充满爱意地亲近他的子民,于是出现了“神秘的新娘”以及许多带有性爱象征的幻象。
但这个幻象和贝尔纳最著名的lactatio不同,并非由贝尔纳亲自写成,相反他只是在布道中比喻地提到:
你是善的,我的主,对那些寻找你的灵魂,你是善的。你奔向她,拥抱她,如同一位新郎似的,你却展现,你就是这主。(《第69篇诗篇讲道》)
一个可能出自13世纪,假冒贝尔纳写成的受难沉思中把这一段变成了第一人称:
哦,你抱得我好紧,好紧,善良的耶稣,拥抱着,仿佛血从你心中,水从你那一侧,你的灵魂从身体中喷薄出来一样。
这一“幻象”还散布在各种西都会的奇迹集中,变成了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。13世纪上半叶的Konrad von Eberbach的这本版本就出现了多重转述的技巧,他托圣贝尔纳同时代人Menard von Mores ( vor 1168)之口讲述这个幻象:
我认识一个僧侣,他有一次看见圣贝尔纳在教堂里独自祈祷。当他在祭坛前跪拜之际,在他旁边地板之上出现了一个十字架,架上钉着耶稣基督。贝尔纳虔诚地深吻这个十字架。这时基督自己将手臂从十字架上解下,拥抱这位神的仆人,并将他拉向自己。当这位僧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,他震惊了,仿佛神游身外。就这样他静静地呆在远处,充满畏惧,以免冒犯神,虽然他一下子突然这样的接近神,仿佛瞥到了他的秘密。他明白,对于这个圣人来说,他的祷告和他全部的行动都是超自然的。——他感到古老的神的诅咒劈头盖脑地落到他身上;他想起在西乃山顶上用手遮住脸不看上帝的以利亚和摩西;想起那个看到上帝把荣光洒满大地时惊恐万分的以赛亚;想起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突然失明的扫罗;想起见了天国而死去的犹太教博士西梅翁·本·阿扎伊;想起见了三位一体而发疯的著名的巫师维特尔博的胡安;想起那些痛恨不敬神的人读出上帝秘密的名字的犹太法学博士。他本人岂不是也犯下了那种罪恶?为了避免罪恶,他决定不自己亲自写下这个故事,而是将它转述给曼那德,曼那德由于恐慌把他留给了康那德……

Niederbayern, 2 Hälfte 15.Jh., H. 71,5cm, Historisches Museum, Regensburg


多明我的幻象
多明我的这个幻象和上面贝尔纳一样,也不是由本人写成。它后来被收录到《黄金传奇》中,成了许多图像创作的灵感来源。幻象的核心内容——和贝尔纳有爱的上帝相反——讲得是有一次多明我1215年在罗马逗留的时候,看到了基督向整个世界投下了三只箭矢(《黄金传奇》中将它解释成神对三种罪,即骄傲、淫乱、贪婪的回应),玛利亚为子民求情,为此她向基督引荐一位她信得过的人,因为这人通过他的布道使许多人归顺我主。
有趣的是,这个幻象是由一位编年史学者Gerhard von Frachet (1195-1271)写下的,他也使用叙事面具,说是从别人那儿道听途说的,然而这个别人却不是多明我会的成员,而是一位不知姓名的“虔诚可信的”方济会修士。多明我的幻象为什么要假借一个方济会成员的口说出原因不得而知,然而这却启发了日后的画家,Niccolò Alunno1469年为阿西西的方济会教堂画了一幅相同题材的画作:降灾祸的基督——求情的玛利亚——圣人,然而在这里文本中多明我幻象中“信得过的布道者”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阿西西或方济会中的圣人Klara, Franziskus, Rufinus(阿西西的第一位主教)Viktorinus(此人身份不详),以及两位瘟疫守护神SebastianRochus。箭矢象征着瘟疫和神的惩罚是黑死病爆发之后常见的主题,然而本来一个多明我的幻象变成了对方济会的颂扬(图画下方的城市正是阿西西)
Niccolò Alunno (del Liberatore), 1469, Priesterhaus zu Kevelaer am Niederrhe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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